小花的溫室

waiting的老闆J老師年初新聘一個助理
那個男孩子有點特別，是領有殘障手冊的身心障礙人士
他有輕微的智能障礙，聽說之前在中科院工作
我不知道J老師為什麼會聘他來
但我相信每個孩子都是父母心目中的天使
所以就稱呼他做小天吧

託小天的福，我們不用每個月繳上兩萬餘元的罰款




政府規定各公務單位必須聘用一定人數以上的身心障礙人士，否則要按月依不足的比率罰款
但是可以勝任所需工作的身心障礙人士並不是那麼好找
我們學校之前怎麼聘都聘不滿
聽說學校每個月要繳四十五萬的罰款
後來校方發狠把所有院長級以上的主管抓去開會
說要依照各院教職員人數比率下去分配罰款
如果你聘足了，就免繳
本院之前尚欠兩名，分配下來每個月要繳十一萬
學院只能接下燙手山芋轉發給我們
於是變成所有系所主管被抓去開會，沒聘夠人的系所每個月要被罰兩萬多



我們是獨立所，沒有大學部
雖然老師們的研究經費總額排名出去會嗆死人
但對辦公室來說那些錢都是看得到用不到
辦公室的運作經費是教育部依招生人數核撥的
我們一屆只能收13隻貓
所以全年預算少得可憐，差不多是老師研究經費的零頭
每個月扣兩萬，一年算下來二十幾萬，怎麼可能吃得消


所以，我大概是全所最高興看到小天來上班的人






平常我跟小天沒什麼交集
J老師雖然聘了他
和辦公室的行政聯繫以及主要的研究協助，都還是waiting在負責
我只有偶而去找J老師簽公文的時候
才會瞄到一旁安靜使用電腦的小天



不過初次正式和他交談，卻嚇了我一跳

自從搬到小花盆後
為了避開塞車，我每天差不多八點前就進辦公室
八點鐘在研究生的世界裡，大概是剛醒甚至是還在跟周公拔河的時段
老師們也通常不會那麼早來
至於阿盛因為住在學校的職員宿舍
幾乎都是八點半之後才會進辦公室
所以，每天都是我去扭開辦公室前面的走廊的燈
然後開著門讓空氣流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早餐


某天我像平日一樣吃著早餐
眼角餘光瞥見好像有人站在門口張望
心想通常會在門口晃來晃去不敢進來的，不是快遞就是推銷員
但是早上八點哪來的快遞跟推銷員？
仔細一看，是小天




『有什麼事嗎？』我起身問


小天通常也很早來，他母親每天會載他來學校上班



『我...我來幫J老師拿信』他說


『J老師的信箱在那裡，你自己去開』我指了一個方向，心想J老師正巧出國，小天會主動幫老師拿信，真是乖巧！不過...通常拿信的都是waiting啊......


我順口問了：『老師出國前請你來拿的嗎？』


『不是』小天說：『我自己要來看的』



（喔）我愣了一下


『我以後會常過來這邊看看，順便看小姐您有沒有什麼事』小天說


（啊？）我傻眼了，心想他剛剛到底在說什麼？小姐？




『喔......謝謝你啊』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口的我，只能這樣回答他

小天拿了信就回去了




乍聽到這些話的我，有點不知所措
於是跟JJ聊起
JJ建議我去問waiting，畢竟waiting比較常跟小天接觸
把情況告訴她，她應該可以知道小天是跟每個人都這麼說，還是只對我這麼說？


於是隔天午餐的時候我問了waiting





『哎呀，他都會這樣，想到就過來問候你一下。我之前也覺得怪怪的啊，但是習慣就好』waiting笑著擺擺手

『但是...但是他叫我“小姐”ㄟ，那他怎麼叫妳？』我問

『小姐？』waiting噗嗤一聲笑出來：『怎麼會那樣叫？』

『我也不知道，我猜他不知道我姓什麼，所以省略掉姓，直接叫“小姐”吧，只是這樣我覺得自己很像千金哪～ XD』我說




waiting說，依她當護士的妹妹的說法
跟那樣的人相處，就把他當一般人就好
你怎麼對待別人，就怎麼對待他
不用對他特別，因為他本來就是普通人


我覺得話雖如此
在聽到小天說出一些讓人傻眼的話
接不下口的當下，實在很難把他當成普通人





在差不多快要忘記這件事的時候
某天T老師突然面帶殺氣的衝到我櫃台前：

『我問妳，J老師那個新來的助理是何方神聖？』


（啊？）我傻住了：『什麼叫做何方神聖，就研究助理啊！』


嗅出不尋常的氣味，我接著問：『他跟你說了什麼嗎？』


『他，他叫我掃廁所！』


Ｏ___Ｏ|||



我先是瞪大雙眼，然後開始大笑：『不會吧！？』


『他真的叫我掃廁所啊！』T老師被我笑到殺氣銳減，開始娓娓道來：

『我上廁所遇到他，一起洗手的時候他突然跟我說：（老師，我覺得廁所不乾淨，你可以處理嗎？）』


『啥？？？？』


T老師說：『我見過他，所以我知道他是所上的人，但我想他一定不認識我』


『他知道你是老師嗎？』我問

『知道啊，他叫我老師啊，但是他也叫我處理廁所啊』





『這...』我只能跟T老師仔細解釋小天的狀況


看得出來T老師並沒有生氣，頂多只是錯愕
但是我開始擔心小天的狀況
所上的老師都還算明理，但如果他遇到的是不明理的人呢？


於是我馬上跟waiting說這件事
waiting也嚇了一跳，並想去跟T老師解釋
我說老師沒有生氣，只是可能我們要多注意一下小天
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又過了一陣子，我像平日一樣吃著早餐
冷不防抬頭，小天無聲無息的站在我面前

『小花小姐』（他不知道從哪裡知道我的姓，所以這次有連姓一起喊）：

『等妳比較不忙的時候，我可以跟妳聊聊天嗎？』





（呃......）我實在無法避免每次跟他講話就傻眼的命運

只能一邊咬著還沒下肚的三明治，一邊含糊不清的點頭：

『好...好啊，不忙的時候可以』我說


心裡同時在想：（我是不是要從此開始裝忙？）




跟waiting聊起這件事
沒想到waiting說：『對啊，我裝忙很久了 =..=』


這......







JJ跟waiting的說過一樣的話
無論是接受還是拒絕，前後態度都必須一致，不然對方會混淆
我想我還做不到拒絕
但是做到態度一致，還可以
所以，我會很一致的每天忙碌







今天下午，打掃系館的清潔小姐走進辦公室
欲言又止的說，我們這層樓的男廁，這幾個月地上都很溼
更奇怪的是衛生紙用得超兇
別間廁所四、五天才用完一捲
那間男廁兩天用完
清潔小姐去領衛生紙的時候都會被念說太浪費，她也很無辜
而且常常有水跑到放擦手紙的垃圾桶裡
擦手紙吸了水很重，她清理起來真的很辛苦，貼了公告也沒用
所以她才跑來問阿盛平常上廁所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異狀


阿盛說沒有
清潔小姐又說有個男孩子跟她承認地上的水是他弄的，他以後會注意
我心裡閃過一個念頭：（該不會是小天吧）


聽清潔小姐的描述，越聽越像小天
清潔小姐說她懷疑衛生紙也是那個男生去弄的
因為以前都沒發生這些事
似乎是那個男孩子來了之後，廁所才出現狀況



雖然很不願意，還是自告奮勇的說：『我去問問他吧』

能怎麼辦，事情總是要處理啊
造成清潔小姐工作上的困擾，總是要解決
如果不是小天，問清楚也可以洗刷他的冤屈


我請清潔小姐在門口等
以便一些細節我描述不清楚的時候，隨時找得到人詢問
但我沒有讓她直接接觸小天，我說小天很害羞


『我覺得他怪怪的』清潔小姐突然冒出這一句：

『我跟他講話的時候會有點害怕，因為他上次問我可不可以陪他聊天，我真的跟他聊了，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講的話我也聽得不是很懂』



（啊，所以小天並不是只想跟我聊天）不知道為什麼，我鬆了一口氣





研究室只有小天一個人
因為老師學生都去上課了
waiting去日本還沒回來
我鼓起勇氣敲門


小天回頭站起身，眼神跟平常一樣有點飄忽

我說：『不好意思，因為清潔小姐跟我反應這層樓的男生廁所有些狀況，所以我一間一間研究室調查，看有沒有人上男生廁所的時候，有發現異狀』


小天有點畏縮的說：『是...是我不對，我會改進的』

我佯裝不知情的問他：『你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情嗎？』


小天說：『我去洗瓶子，會不小心把水噴出來』

我說：『你每天都要用很多水洗瓶子嗎？』

小天說：『這是我以前的習慣，我會注意的』

我說：『那請你注意喔，水噴到地上容易讓人滑倒，也會增加清潔小姐的工作負擔。或者你可以去洗拖把的大水槽那邊洗，那邊比較不容易讓水噴出來』


『嗯』小天有點惶恐的點頭




我繼續說：『那你知不知道誰會去一直抽廁所的衛生紙？因為清潔小姐說那一間的衛生紙用得很兇，她去領衛生紙補充的時候會被罵』


小天說：『衛生紙是我用的』

我問：『你用衛生紙做什麼？』

小天說：『我...我常常會克制不住很想用衛生紙』


我說：『但是你一直用衛生紙，讓清潔小姐很為難，因為她會被罵』

小天說：『我以後不會用了』



我說：『你還是可以用，沒有不准你用，但通常都是抽個一兩張，如果你突然很想用很多的衛生紙，可以不要拿廁所的嗎？』



小天說：『我會去跟同學借』

我傻眼：『你可以偶而跟同學借衛生紙，但你不能每天跟別人借衛生紙，你可以自己帶嗎？如果你很想用衛生紙，可以用你自己帶的嗎？』



其實小天的回答一直反反覆覆
而且講得很模糊
老實說我不是很清楚他是否了解我的意思
即使他了解，但他做得到嗎？

總之，至少我最後努力的聽到他說他以後會注意不要把廁所的地板弄溼、不要用太多衛生紙



開門出去，清潔小姐乖乖的在門口等
我說我實在沒把握這個狀況以後是否真的會改善
但也只能試試看了
至少要相信小天


清潔小姐繼續她未完成的打掃工作
我則是回到辦公室






在阿盛離開位置的時候
小天閃進辦公室
我不免臆測他是不是故意等阿盛不在的時候才來的


『我...對於剛剛小花小姐跟我說的事情，我很自責，我想表達歉意，我會盡量避免的』


『好』我看著他：『我知道了，沒關係，以後避免發生就好了』

他點點頭，轉身離開





我想
小天他只是飛得比較慢的天使
我們即使無法用保護或者照顧的立場與他相處
但是等等他
還是做得到的



（附圖：來源出處--喜憨兒烘焙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