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的溫室

明明知道小金不可能回電話
我看到T老師的時候還是抱著一絲希望

『他有打電話給妳嗎？』T這麼問我，馬上知道他一定沒接到電話

『沒有』我說，不記得自己是什麼表情

『妳在生氣』T說

『沒有』

『少騙人了，明明就是在生氣』

『我沒有，我只是......』嘆了一口氣，我說：『我只是很失望』

『對啊，怎麼可以用這種逃避的方法拒絕女孩子呢，應該跟人家好好說清楚啊』他意有所指，我沒看他

『哼，』我說：『反正不用再打電話，我對他失去耐性了』

『呵呵，還說沒有生氣......』T嘴裡碎著調侃，邊離開我辦公室
臨走前還交代阿盛快點把為了管制舊影印機的使用而特別向廠商買的影印卡發給各實驗室（這段事後面會提到）
然後指示我通知後面順位的人，問他們願不願意來上班

（我哪有生氣）心裡嘟嚷著，我把自己丟入工作
打電話通知下一個備取者，他告訴我要考慮到明天早上
我沒什麼感覺的說好，反正，最後一定還是阿盛跟我交接

十幾分鐘，T老師又打電話來
忘記他先是交代什麼，然後話題又回到徵人的事情上

『好啦，不用擔心啦，找不到人接又不是天會塌下來』T說

『關於這點我已經作好心理準備了，大不了就是我跟阿盛交接，我只是自己有點心情』我說

『不爽的心情』T接得很順

『不爽？也可以這麼說吧』我說

『這小孩子真的很不應該，用這樣糟糕的方式拒絕』

『......』我不吭聲

『這樣對女孩子很不好交代』他又說

『......好啦，我承認他完全踩到我一個大地雷啦！』我終於鬆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T在大笑中掛上電話

自從T放話自己再不休息就要崩潰之後，就沒聽他這樣笑過
好吧，綵衣娛親也是我的工作之一，我認了
當時的我一點也沒想到，還在大笑的T沒過多久就變成狂怒的暴走狀態

在傳染裡面提過，覺得從阿盛考上之後，他的心似乎好像就不在這份工作上
我的老毛病又犯了，開始幫他找理由
我對自己說也許是他太開心，開心到一種恍神的狀態
才會在我忙著登廣告、排面試，自己的工作完全沒空處理，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才能筋疲力盡關上辦公室門的狀況下
還悠哉的面帶微笑東晃西晃，比我晚一個小時上班、早兩個小時下班
連我之前提醒他要做的交接清單，似乎也沒看他動工
我想他是太高興，我真的這麼想

最近所上買了一台新的影印機
T老師已經說過新舊影印機的使用規則，還要阿盛負責發給各實驗室影印卡，以及為所有老師設定新影印機的專用密碼
這工作我十天前就聽到T交代了
結果到昨天新影印機搬來，我問阿盛：『影印機的密碼要教老師設還是你要直接幫老師設？』
阿盛沒什麼反應，就像沒聽到我的聲音

我又說了：『影印卡發出去前跟老師們說明使用以及扣款方式會比較好，畢竟會影響到他們的可用預算......』

寫到這裡要說明一下
我從創所開始就執掌整個辦公室
阿盛比我晚來一年半
所以當初的所長，S老師在面試的時候，是直接對阿盛說：

『辦公室的事情你要聽小花的，她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她雖然年紀比你小，在這裡她卻比你資深，所有人也都很信任她，所以你要配合她』

其實我從來沒有對阿盛用過命令句
我尊敬他比我年長七歲
我尊敬他在職場以及社會上的歷練比我久
所以大部分的時間，我都和他站在等高的立場
最多在某些我覺得不得不開口的時刻，頂多只會用問句，例如『你是不是要....如何如何？』或者『有沒有可能.....如何如何，會比較好？』

話題拉回來
我提醒阿盛應該在發出影印卡之前向所有使用者說明清楚，他仍然像是沒有聽到
他說：『剛剛T老師說發出去就好了』
我說，是要發出去沒錯，但是應該要在發出去的同時先確定大家了解狀況，在大家領取的時候還要順便簽收，畢竟影印卡是一種使用權，也算是有價值的東西......

阿盛可能有點不耐煩，甚至回我一句：『放在助理信箱就好了吧，她們不知道的話自己會來問』

我傻住了
能一次把事情做完為什麼不一次做完？
在發出去之前先說明，寫個e-mail或印個小公告貼在每張影印卡上
可以減少很多使用者的疑問，也可以減少我們被諮詢的時間
講難聽一點
今天助理們遇到問題，第一個想到的都是來問我
我已經那麼忙了，哪有力氣再來應付這些小事
難道你在做事之前，都沒想到之後的狀況嗎？

我覺得很疲倦
我的精力有限，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排在桌上等著被處理
我放棄與他溝通，頹然坐下，眼看著他腳步輕快的推開辦公室門，走出去
突然電話響起，是T老師打來的
他是打來先知會我，說待會他的學生會過來拿投影機
我順口問了他，我說：『老師，我覺得在發出影印卡之前先跟大家說明規則，會不會比較好？』
T老師說當然要這樣啊，不然誰知道怎麼用
我說但是......
我遲疑了一下，因為覺得自己很像抓杷仔，但我最後還是說了：

『剛剛我跟阿盛溝通過，他似乎覺得沒有必要先說明些什麼，我沒辦法改變他的想法』

話才講到這裡，就聽到T說：『阿，阿盛進來了，沒關係，我順便跟他再提一下這件事』

於是我們結束通話

T老師是一個事必躬親的主管
我的意思是，他很願意低下身段，一步一步教你
他不是那種站在山巔上，只發號施令卻不知下頭兵將已經腿軟眼花的將軍
他只叫你做他了解的事情
所以事情做對做錯，他都很清楚
你不會，他會告訴你『如果我是你，我會先如何如何再如何如何......』
他也給你嘗試錯誤的機會
你認真努力的做了，錯了，他絕對不會怪你，還會幫你承擔責任，他說這是主管的職責
但是如果你不為非不能也，他會生氣
那種生氣，普通人最好不要太常看到

在我埋首工作的時候
電話又響起，是T打來的
我像平常一樣的應答，卻沒料到他的聲音突然爆響，震得我耳膜作痛

『小花，我跟妳說！』

我說：『老師你講話輕一點，突然這麼大聲我會聾掉』

我沒想太多
T有時候玩性一來或者心情大好，偶而也會發生這樣的事，我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沒想到T是在發火：

『我非常生氣！剛剛在跟阿盛交代影印卡的事情，他態度非常差！一副就是在推諉的樣子！我把他罵了一頓，我說你這幾年為了考試，每次要請假兩個禮拜唸書，我准了，小花也全力配合，我們沒有第二句話。從我當所長之後一直都在照顧他，他年紀也不小了，願意作這樣瑣碎的工作，我想辦法給他津貼，盡量讓他領還可以的薪水。他今天臨時要走，我們也都很為他高興，雖然把大家弄得手忙腳亂，但我們心裡還是很祝福他，我們沒有刁難，甚至在最後我都還准了他的假，讓他先去新的工作地找房子，而且妳已經很忙了，還在幫他找人讓他可以交接，我們做到這樣還不夠嗎？這個影印卡只是一份小工作，他都不願意幫忙，就當幫我們的忙，這樣都不願意嗎？也不想想我們現在會這樣是誰害的？他太誇張了，妳告訴我，他的離職程序跑完沒？我拒簽！我不讓他離職，我也不讓他提前請假，他必須上班到十月三十一號！我要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圓滿做完才能走！』

我愣住了，囁嚅的說：『如果是離職的簽呈，就行政上的程序來說，跑得差不多了......』

『什麼時候跑完的？』

『這...差不多是昨天.....』

『我要收回！離職有很多程序，還有一個交代清單，我要去追最後的那一關，我還要打電話給他到職單位的主管，告訴他這個員工翻臉跟翻書一樣，無情無義！也不想想我們怎麼對他的，我們從不把他當外人，所有的事情都幫他、准他、支援他，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們？！』

不知道為什麼
聽到T老師這麼說，我竟然有點鼻酸
也許是因為他說中我心裡部份的委屈
雖然我沒有像他這麼暴怒

哽咽的時候不方便說些什麼，只能『嗯，嗯，嗯』的應答
依我對T的了解，這時候跟他講什麼都沒用，只是火上加油而已，惦惦聽就是了

T最後放話：『妳跟他說，叫他在離開前如果沒把書面的交接手冊寫好，我們絕不放人。他跟學校是簽約的，是有法律效力的，我們總有辦法讓他走不了，叫他注意點！』

原來教授恐嚇起人來也是很恐怖的
不過我並沒有照樣轉達，因為從剛剛阿盛軟性拒絕公告影印卡的說明之後
我就完全不想再跟他說任何話
我很疲倦
甚至連T的砲火都是我幫你擋下來的，夠了吧，我這個同事，對你夠仁至義盡了吧

我默默的做著自己的工作
避開與阿盛的眼神接觸
如果你只顧到自己，那我也要只顧自己了

中午特意不像平常一樣拉阿盛吃飯
就我跟waiting
吃飯前特地繞去T的研究室關心他，問他心情好點沒
結果他說他仍然很火大 

吃飯時跟waiting聊了一下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從小金到阿盛
waiting驚訝得眼珠子快掉下來

『難道...人真的那麼難了解嗎？』她問

『人的心是很深的』我說，這是漫畫玩偶遊戲裡的一句台詞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忘不掉這句話

和waiting吃完飯，心情好很多
我在回辦公室之前特地繞去T的研究室，想把剛剛的好心情傳染給他
一進去就聽到

『你是白癡啊？！』

我嚇一跳，躡手躡腳的探頭進去，他在講電話
他看到我的時候比了一個“過來”的手勢
我點點頭，走到他研究室外的小會議室，等他結束電話

越聽對話越不對，他通話的對象......好像是小金

五分鐘後，他結束電話，喚我進去

『你該不會連絡上小金了吧？』我說

『是啊，我把他罵了一頓』他說

『是他打給你還是你打給他？』

『我打給他的，我今天早上就打給他一次，他沒接。然後我就去辦公室叫你通知下一個，剛剛我又打了第二次，這次他竟然有接，所以我就跟他談了一下』

『你哪是在談，根本是在噴火吧  』我說

『哎，這種小孩，說他單純也是單純。妳知道他為了多我們五千塊的工作要放棄這裡，連他家人都反對！他媽媽對他說，雖然少五千塊，家裡省一點，日子還是過得下去，但是這裡真的是他唯一可以進修的機會！所以他們昨天還全家討論過，大家都勸他回來，但是他不敢，他覺得已經這樣給我們添麻煩，他沒臉回來了，真是傻得可以！』

我靜靜的聽，T繼續說：『他一直跟我道歉，甚至說他後悔了，他願意回來』

『真的假的？我們都通知下一個了』

『他是這麼說的啊』T聳聳肩：

『我有明白告訴他，今天早上我們已經通知下一個人，如果下一個人說要來，那我們也要守信用的錄取他。如果那個人不來，小金說如果再接到我們的電話，就一定會來』

『真的嗎？』我不置可否

如果之前相信那個人的偏執太強，之後不相信他的偏執，可能也會一樣的強
至少我發現自己有這樣的傾向

『反正我跟他分析，我說你現在到別家公司，每個月多五千塊，每天多上班兩到三個小時，三年過後可能總共才多十八萬，到時候人家可能又要把你踢走，而你已經三十歲了，還是一個專科畢業，要怎麼辦？？？而且你既然在意薪水，更應該跟我談啊！我是所長ㄟ，其他人或許沒辦法，但我會幫你想辦法啊！如果你表現好的話，我總有法子加你津貼獎勵你吧？像昨天那樣不吭一聲的躲起來，誰幫得了你？』T說

寫到這裡，發現T真的是個教育性格很重的人
他永遠給學生機會，即使那個學生擺他道

我很好奇如果昨天狂call電話沒有回應的人換做是他，他還會不會有一樣的耐性？

他有點因為成功說服小金而沾沾自喜

我問他：『你為什麼還願意再打電話給他？他都用這種態度對待我們了』

T笑著說：『因為我想要把事情做好啊！』

『什麼意思？』

『我是個目標取向的人，如果大家都覺得這個人不錯、做得來，為什麼不爭取？我今天打電話給他、爭取他，是因為維持所務運作順利是所長的責任，所以我絕對不會置身事外！』他說

看著這樣的T老師
雖然他已經開始禿頭，但我覺得這個主管真是帥到不行

『其實我對妳很好』他說

『你是真的對我很好，謝謝你』我說

淺淺的向他鞠了個躬，我走出T的研究室

我想，不管最後小金來不來
即使真的要我做所有的工作
有T這樣挺我的主管
沒什麼好不滿意的了

回到辦公室，看到阿盛還坐在位置上

我下意識的關心他，打破沈默的主動問：『阿盛，你都沒去吃飯嗎？』

『有啊』他短短的回答

半晌，他有點小心翼翼的問：『你剛剛跟T老師去吃飯嗎？』

我想也沒想的說：『不是啊，跟waiting』

『喔』

過沒多久，他又問了：『所長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他今天講話很大聲』

喔，我懂了，他在打聽

『最近大家都很忙，也很累，心情不好很正常』我說

我沒有粉飾太平的說沒有，也沒有告訴他T老師真的很生他的氣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我就很不想跟他說話

下午去上課，竟然在課堂中間不小心睡著
還被旁邊的毛媽發現
（毛媽云：『小花，大家都翻頁了，妳怎麼沒動？』）
（小花心想：『糟，被抓包！  』）

也許累積已久的疲勞一口氣爆發
今天逼自己不加班
五點多就收拾東西離開辦公室
回到小花盆，親手為自己煮了一點暌違已久的溫暖晚餐
慰勞自己的胃，還有疲倦的心情
然後就坐在電腦前面兩個小時，打了這篇落落長的流水帳
我想是一種對心情的沈澱
希望明天開始所有轉折
無論是的自己心情，還是周圍的人
可以全部歸零，重新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