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見山的說,我今天滿失望的


辛苦面談了一個星期
最後剩兩個人選無法決定
還特地請他們來第二次,讓阿盛親自面談
阿盛選定的那個人,跟我選的人一樣,姑且稱他小金




小金69年次,偏巨蟹的獅子座,專科學歷
之前工作經歷符合我們的需求
家庭單純、長子,下頭兩個妹妹
和他談話的時候感覺得出來他把家裡的經濟扛在身上
因為他在K老師的問卷上寫著:無論有沒有收入,我都會給父母錢,因為我覺得這是應該的



事實上他的問卷,是在決定要錄取他之後,我才抽出來看
先看一看,可以了解這個人在想什麼
才發現他的字體挺漂亮,不像大部分的年輕男生



小金之前擔任XX電子的約聘工程師
幾年過去,約滿了人家就把他踢走
理由是學歷不夠,要進他們公司至少要研究所畢業
所以他很不平,覺得自己一定要找機會繼續唸書


小金除了跟我、T老師,還有第二階段的阿盛面談之外
陽光男人也與他面談過
據陽光男人的說法,他曾試著說些不好聽的話,意圖激怒小金
沒想到小金靜靜的忍了下來,讓他在心裡暗暗讚賞




上週五我打電話通知小金錄取的時候
曾經再度跟他確認薪資水準
專科的薪水不高,至少比他以前在外面低了七八千塊
那不是我們能決定的,而是學校規定
學校就是這樣,但薪資低歸低,校園裡特有的優勢就是環境單純以及假期多
他遲疑了一下,答應了
我說好,那星期一見,請來跟阿盛交接
確定由他接手之後,我馬上開始一連串的忙碌行政程序
要送簽呈向學校報備他接任的事情
甚至還領了他的臨時職員證供出勤刷卡用



今天特地一改平日淑女風,穿了輕便的布鞋和長褲
心想也許會跑來跑去的領他去各研究室介紹給所上的老師助理,還要帶他報到
沒想到八點多,小金打電話來,說他跟家人出去,會晚一兩個小時到


『一兩個小時?』我說:

『辦公室這邊是沒關係啦,只是晚來的話就沒辦法刷臨時卡,可能會影響到你今天的薪資喔!』


他有點遲疑的答應了





上午九點半,T老師有點興高采烈的跑進來,第一句話是:『小孩子呢?』
(T老師對於跟研究生或研究助理一樣年紀的人都以“小孩子”代稱,除了我以外 




『這...他早上打電話來說家裡有事,會晚一兩個小時來...』我說

『遲到?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哪!他到底還要不要這份工作?』T老師突然大聲了起來

我馬上打圓場說他早上是主動打電話來說要跟家人出去,可能是真的有事,晚一兩個小時交接也還好...之類之類的


好不容易連哄帶騙嘻皮笑臉的,總算把T老師打發回去
我心裡卻開始有不好的預感




T老師說得沒錯
如果真的很重視這份工作,不大可能第一天就請假
就像男朋友忙到沒空打電話給妳、沒空見妳,一定有問題



之後T老師又進了辦公室兩次
他每進來一次我就緊張一次
因為小金一直沒有來,我上頭頂著T老師狐疑的目光,心裡急得胃隱隱作痛


十一點,我等不下去了
開始打電話給小金
來電答鈴的歌唱了三遍,沒有語音信箱,只說這個號碼沒有回應
連續打了好幾次,都沒有接通
我越來越不高興



十二點,我心血來潮換另一支電話撥號,也是響了很久,但這次竟然有接了!

『小金嗎?你現在人在哪裡?』我著急的問

『這......火車上......』

『火車!?』我大呼小叫:『哪裡開出來的火車啊?你不是說一兩個小時就會到嗎?現在都幾點了?』


『這...高雄開出來的自強號....』他支支吾吾的說

『啥?高雄的自強號!??!』我更大聲了


這時訊號又開始不清楚,雜訊沙沙作響,終至斷線





我不高興,我很不高興
覺得這小孩是怎樣,二十七歲了還不知道要說話算話嗎?
告訴我會晚一兩個小時到,結果後來又說人在高雄開出來的自強號,是怎樣?結果你到底要幾點才會到?
我繼續狂撥他的手機
氣死了,老娘跟你拼了
結果一直到我餓到不行決定去吃飯,仍然連絡不上他
突然想到,從他的手機號碼看來,好像是PHS
印象裡PHS的功率很低,移動時速超過六十公里就會收不到訊號,而自強號行駛時至少七、八十公里
連絡了一樣也用PHS的同事,得到一樣的答案:

『PHS在自強號裡是打不通的,即使聽起來好像鈴聲有響,其實根本收不到訊號』



最後我用自己的手機發了簡訊
告訴小金,如果他靠站的時候收得到訊號,請務必盡快回覆我的手機


一直到那時,我還是很想相信他的
即使很多跡象都顯示他有狀況
即使阿盛說:『別打了,他大概不來了』
即使T老師說:『這小孩子怪怪的,我想他不要這份工作了,找別人吧』
我還是想相信他
雖然我只見過他兩次面,對他一點都不熟
但我覺得,他不是那種扯著癟腳的謊言,會呼嚨別人的壞小孩




下午五點,他一直沒有回電話
我的信任燒完了


阿盛說,問問T老師怎麼決定吧
我說好
默然的走去T的研究室
發現自己很難過




這是我自己的課題
或許有人會覺得想太多
但我覺得這件事勾出自己的黑盒子
小金和L先生,在狀況和背景完全不相同的兩個人,竟然給我相似的,失望


面對小金的支吾其詞,我明明感覺得出來他的話不完全是真,卻選擇相信
在相信的當下,也同時蒙蔽了自己
連絡不到他的同時,我看見自己的執念
我從來沒有在一天之中打過那麼多次電話給同一個人
只因為我覺得他最好是要有一個好理由
其實,需要理由的是我,而不是他


我想起那段時間不斷敲門的自己
也看到越聽到敲門聲卻鎖得越緊的對方
明明我應該走開
但心裡卻吶喊著:『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



小金和L先生絕對不同
但他們都點出了我必須克服的那個障礙



T老師也許是因為今天被我的綵衣娛親壓下了怒氣
也或許他發現最難過的其實是我
他並沒有我想像中的暴怒
只是拿了小金的連絡方式,告訴我:他來打電話



我們聊了一下
T說他昨天半夜接到一個學生的來信
那個學生似乎已經把他當成自己父親了,除了說感謝,還有其他一些超過會對老師說的話,像對父親那樣說的話


T說,活到這把年紀
他常常覺得,自己是影響著某些人的
在人生的路上,有些人因為他而改變了一生,當然也有些人討厭他討厭得要命
他不在乎
就當作功德,有緣就做,就像是完成家庭作業
沒有緣份,就讓它去


我點點頭
隨緣,是一種智慧





繼續回到辦公室工作
我已經有心理準備
如果真的找不到合適的人,就讓阿盛跟我交接
反正當初創所的時候也只有我一個人
只是當初兩個老師
現在七個老師、十個助理、兩個post doc
多了9.5倍的人而已
來吧
還是能做的,只是以前兩個人的工作可以比較精緻,現在一個人,粗了點,請大家見諒





七點半,離開辦公室
才開出校門,我的手機響,T打來的

T說他剛剛連絡小金家裡,是他媽媽接的
他們今天真的全家臨時去高雄,而且是剛剛才進家門
也是因為真的在火車上,接不到電話!
我鬆了一口氣
T卻繼續說,小金媽媽知道他來我們這邊面談,還來兩次
但她卻不知道小金已經錄取了,更不知道小金今天要上班!


『我想他真的沒有要來』,T說:

『他媽媽說他一到家就又出門,我把妳的手機留給他媽媽,她說回來一定會叫小金連絡妳』




『好,我會接免持』我說


直到回到小花盆,仍然沒有接到電話
我甚至用小花盆的電話再撥小金的手機,仍然是響到極限,無人接聽



過沒多久,我的手機一口氣接到四封簡訊



『Dear 小花小姐:很抱歉,讓妳找了一天。就是因為你們那邊對我的抬愛及關心,讓我今天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你們。本來都已經決定好要去你們那邊上班了,甚至心裡都準備好跟你們當好同事,只是在最後改變這決定,是因為考慮到家裡的經濟狀況,實在想要多賺一點錢,為家裡帶來幫助,才會改變初衷。很抱歉,實在很抱歉,一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辜負您們的期望,實在很抱歉,請您與所長原諒!造成您的困擾我實在很抱歉!將來讓我請您吃個飯補償吧!也幫我跟所長說聲,我真的很想去那邊工作,但薪水部份還是讓我不得不低頭了,Sorry...』




看到這樣的簡訊
我只覺得
也許,有時候對人太好,反而讓對方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不管是面試,還是愛情




“不知該如何開口......”這樣的心情,我想像著,大概能懂



暫時收起自己的情緒,我馬上撥了T的手機,那時已經晚上八點

向T報告了簡訊內容
他說:『這個傻孩子,他之所以工作一直不順,就是因為學歷不高的關係,他自己也知道,但卻不懂來這邊工作,才是他唯一能補齊學歷的機會啊......』




T說得一點也沒錯
如果不是我們這裡
阿盛不可能考上國家考試
我真的這麼認為


我自認是個負責任的同事
作好份內的事(有力氣還會幫別人忙)、不搞小圈圈、不搞應酬
加上學校上下班時間固定,有什麼工作像我們這樣的環境適合唸書?


『還要給他機會嗎?』我問T老師

『他傳簡訊給妳表示他能接電話,妳打個電話給他,告訴他如果願意談的話,撥我手機』T說


『我想他不會接的』,我說:『沒關係,如果他沒接,我傳簡訊,讓他自己選擇』




小金果然沒接電話
我傳了這樣的簡訊:(關於人名皆為代稱)

『小金,我和T也一樣是做了和你當好同事的心理準備,才會決定錄取你,甚至和你面談的陽光男人也在會議上大大的讚揚過你!剛剛已向T報告,我們會尊重你的決定,只是T說了一句話,讓我覺得他是真的為你著想,他說“這份工作是你唯一可以趁機補齊學歷的機會”,我們不會抓著你一輩子,你也不會永遠都是只有專科畢業,若你願意談,T的手機XXXXXXXXXX,他在等你。雖然今天我真的滿失望,但我仍期待當你的同事,祝福你!』




我想
小金仍然不會來
因為JJ說我從頭到尾沒提過要加他薪水,而他最在意的就是薪水
這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
我只能說,路都在他眼前
我們沒有誇大、沒有掩蔽
那條路能走得遠,只能讓他自己判別
就像T說的,有些人有緣份,可以被我們幫助到,有些人,也只能隨他去



我仍然認為他不是故意的
即使他的拖延真的為我帶來很多困擾與麻煩
因為一個我、阿盛、T老師和陽光男人都覺得不錯的小孩
如果真的心機那麼重,那我們這四個加起來超過一百五十歲的人,真是不約而同瞎到極點
只是有時候
即使不是故意
仍然會為別人帶來重重的失望
無論是小金,還是L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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