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的溫室

每年春節，花爹總要在鄉下老家請客
是因為老一輩的已經去世，花爹雖然不是家中長子，卻是同輩家族裡最有時間和熱情的人
於是想在過年期間，把鄉下當作姑姑們的娘家
不一定是初二，但一定在元宵之前找一天，在老家辦桌
讓姑姑們和其他堂兄弟姊妹家族有個機會和理由相聚
這是花爹退休之後的大事，每年一定要玩上這麼一回
以前是花娘親自掌廚
後來我們小孩子一直勸、加上花娘實在也忙不過來（像這兩年都請了六桌，真的太多人了）
以及這些年不景氣，比較有業者願意在年節期間接case
所以才會改成辦桌請客

總之，今年如往年一樣
在約定好的那一天，全家大小除了回高雄婆家的花姐以外
都一大早六點起床，為了避開塞車七點出發
八點不到就抵達鄉下老家，開始請客前的準備




這兩年開始我都接手開車，讓花爹輕鬆不少
但老人家為了這個年度盛事還是開心不已
拖著感冒的身軀忙進忙出，叫花哥幫忙搬桌子、搭遮陽棚、綁燈架、拉電源
我則是負責打掃老家裡外、擦桌椅、還有切水果
從早上八點忙到十一點多
直到有客人來，我才能鬆一口氣回到內間窩著獨處休息一下
之後面對的就是漫漫無聊無盡的等待
等待客人酒足飯飽後離開，這樣我們才能收拾，才能回家


我並不是很喜歡這樣的聚會場合
以前還可以說是排斥，甚至起而抗爭
因為比起花爹那邊的親戚，比較熟的是花娘那邊的阿姨舅舅和表兄弟姊妹
花爹那邊的家族太過龐大，我永遠記不得眼前的那位長者是我要叫他伯父、還是他要叫我姑婆？
但每次見面總覺爹娘帶著期望的眼神要我開口叫人
有種……叫不對稱號就會丟父母臉的感覺
比被老師上課點名起來回答問題還惶恐
幸好這些年來花娘已經知道這是我的弱項，會在旁邊偷偷提辭（叫堂哥）、（叫嬸婆）、（這妳不用叫，妳輩分比較大）
所以都能驚險過關
但我畢竟還是不喜歡人太多的場合




以前每次到這一天，我都會在忙碌和無聊的背後羨慕花姐
羨慕她可以在南台灣溫暖的陽光下逛街或遊玩
因為她已出嫁，可以不用面對這些
但這幾年我的心態已經慢慢改變
既然這是父親一年一度的大事，雖然不願意，做子女的還是配合，就當是盡孝道好了
每次覺得累或煩的時候
我總會想起以前賴著L先生不想回家的時候，他語重心長的說：

『多陪陪妳爸媽吧，以後想陪也不一定有機會了』


我懂
所以這些年一直是用回饋的心情去做著這些自己並不那麼喜歡的事情






今年，當我努力跟水果奮鬥的時候
花娘在旁邊剝著花生，像餵土撥鼠那樣的餵著我
在她身上，我彷彿看見上次餵花生給JJ的自己
那時花爹跟花哥在前院努力的架遮陽棚，兩父子有點鬥嘴有點爭執的說著自己的做法才對


花娘細碎叨念著花爹都已經感冒了還要那麼拼
架什麼棚子，不會下雨也不會出太陽，一年只有這一天隨便一點就好了
雖然是嘮叨，背後卻是老夫老妻間的關懷，我笑


花娘話鋒一轉，說哎呀妳看結婚三四十年的夫妻都還會意見不合，所以人呀沒有十全十美的，能相處就好了……

我懂她的意思


我一直在想他們到底是擔心我嫁不出去、還是捨不得我離開
也許都有







這個年假JJ邀請我去他老家坐坐
我總是開玩笑的說一方面是去把他從家裡救出來﹔一方面是專程去面試對方父母


面試？
也許有人會說我口氣好大
但我真的是抱著這樣的心情去的

不是拜見、不是請安，而是抱著（嘿，你們是什麼樣的人呢？）的想法過去的



只是花爹花娘似乎沒有辦法像我一樣輕鬆以對

我漸漸後悔太早告訴他們
因為從我跟他們說了某日要專程坐火車南下之後
花爹當下的反應就是：

『妳不可以像在家裡一樣把腳翹到椅子上吃飯喔！』


=_____=|||

他說得很認真，我聽得很生氣

我再白目也不會這樣啊！！！！！！


花爹似乎怕我丟臉丟到南台灣，原本都走回房間了還特地走出來說：


『還有還有，妳常常在吃東西的時候擤鼻子，這樣很醜，要注意！』




我氣到都冒煙了
因為聽到這句話的JJ大笑不止而且落井下石的說：『對嘛對嘛，不是只有我說妳在吃飯的時候擤鼻子，妳爸也這麼說啊！』


我知道吃飯擤鼻子很醜
但是我進食的時候就會莫名其妙開始流鼻水，這也不是我願意的，難道要鼻水流出來嗎？
不讓鼻水流出來，我不是吸回去就是擤出來，不然要我怎麼辦？



waiting聽到我轉述的時候，專注的看著我告訴我說她好感動，因為只有很親近的人才會知道這些事情，而且願意講出來
但是
我理智上是可以接受感動
感性上還是很想生氣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想生氣 p>_____< q



當下我直接反問花爹：『你很緊張對不對？』


花爹說沒有阿沒有啊，又走回房間
但那天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提醒我要注意什麼
只是發言的人改成花娘
旁敲側擊迂迴的說去人家家裡要安靜點、人家說什麼不要太快回應只要笑就好


笑？
我苦笑



如果他們講的那些話有用就好了
問題是我即使聽進去，到時候也忘了
因為我都已經這樣大剌剌活了二十八年
如果真的遇到什麼狀況，怎麼可能突然轉性成只會笑的人呢？



我知道他們完全出自關心
但真的很想站起來問：『你們很擔心我嫁不出去對不對？』


忍住、忍住，盡孝道、盡孝道

我不斷的告訴自己






年度大事結束了
花爹邊咳嗽邊收拾東西
花娘也匆匆忙忙打包中午沒吃完的菜餚
離開鄉下的時候已經四點了，我們預計要先經過小花盆讓我看看小花盆這些天有沒有什麼狀況之後繼續往北開
結果快要到小花盆的時候，花娘突然想起來有鍋湯擱在櫃子上忘了拿
當下開車的我馬上折返回去拿湯，一來一往多花了五十分鐘
總之昨天開了快四個小時的車，加上準備和打掃的疲累，回到家的我簡直快掛了
謝天謝地北上的高速公路雖然車多但沒有塞，讓我可以在體力耗盡前平安到家



花爹在車上總共對我說了三次『辛苦妳了』
我只能回他『大家都很辛苦』
是啊，如果不是為了成全你的願望，全家人會陪你這樣累嗎？
花娘是典型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心態啦，但我跟花哥可是用了幾些年才調適好的呢


而花娘更是可愛
雖然為了我特別繞回去拿湯而覺得心疼
但我知道花五十分鐘拿到湯的意義不僅讓她覺得被重視，也回應了她一直以來的付出
這一點是JJ教我的
於是回家的電梯裡，只有她跟我，她對我說了一句：『實在很不好意思』
我愣住了
當下的反應是拍了她一下：『ㄟ！我是妳女兒ㄟ！不要跟我說這樣的話好不好！』

事實上我是很不知所措的
我的母親竟然因為我的付出而覺得不好意思？
但這也讓我知道，她真的很高興



我沒有什麼能力能讓父母有優渥的生活
事實上即使現在也還是受到他們的庇護
我能做的
只有在可以的範圍裡面順著他們（意思是不發火），還有像開車這類的小事而已
如果這樣就可以讓父母開心
可見父母的心，是小到連我這樣渺小的行為就可以滿足的

所以大家不要吝於付出喔
因為只要做一點點，就可以看見父母那少見羞澀的表情，很有趣的呢
（什麼心態 =..= ）